康定二十九年春,建州法场。
时岁被五花大绑地按在斩首台上,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。五年来东躲西藏的日子,早将昔日刺史府的小公子磨成了一柄锈刃。
“区区贱籍,也配与本官平起平坐?”刺史的官靴碾在他的肩头,鞋底沾着的泥污混进血里,“你以为考了武举榜首,就能翻身?”
时岁掀起眼皮,冷冷地看了他一眼。
这一眼彻底激怒了刺史。
“好!好得很!”刺史怒极反笑,大步走向监斩台,抓起令签狠狠掷下,“斩立决!”
刽子手的刀扬起寒光。
“铮——!”
一柄银枪破空而来,刀身应声而断。碎铁擦过时岁脸颊,带起一丝血线。
“何人敢劫法场?!”刺史拍案而起。
人群如潮水般分开。
十七岁的沈清让策马而来,白衣胜雪,墨发高束,宛若九天明月坠入凡尘。他翻身下马的动作行云流水,踏上行刑台时,整个法场鸦雀无声。
“在下沈清让。”
银枪一挑,枪尖直指刺史咽喉。
“大虞律令,武艺超群者,不问出身。”少年将军的声音清朗如玉碎,“这人,我要了。”
那是沈家鼎盛时期亲自修订的律法。
可后来沈家满门忠烈,朝堂重文轻武,这条律令早已名存实亡。
刺史脸色铁青:“沈小将军是要为了一个贱籍,与朝廷命官为敌吗?!”
沈清让眉眼弯弯,像是被逗笑了。
他手腕一翻,枪尖挑起时岁腕间的绳索,轻轻一划,束缚尽断。
“是又如何?”
时岁被猛地拽起,踉跄着撞进沈清让怀中。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席卷而来,他却仍死死盯着刺史那张扭曲的脸。那人嘴唇蠕动着,无声地咒骂:“贱种。”
银枪突然发出一声清吟。
“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那两个字。”
枪尖抵上刺史喉结,缓缓下划。官服领口顿时裂开一道狰狞缺口,露出里面苍白的皮肉。
“我就把你舌头钉在建州城门上。”
“大、大胆!”刺史的膝盖开始打颤,冷汗浸透了里衣。他比谁都清楚,这个在突厥人嘴里都有名的“沈氏狼崽子”,说得出就做得到,“本官明日定要参你沈家一本!”
沈清让翻身上马,顺手将时岁捞到身前。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,溅起细碎尘土。
“随你。”他扯紧缰绳,居高临下地睨着刺史,“弹劾沈家的折子堆起来能烧三天三夜。”唇角勾起一抹讥诮,“你算老几?”
马蹄扬尘而去前,少年将军突然俯身,在时岁耳边低语:“抱紧。” 疾风扑面而来,时岁昏沉地靠在沈清让胸前。鼻尖萦绕着白芷混着铁锈的气息,让他想起封陵城破那日,姐姐佩剑上未干的血痕。
朦胧间,他数着心跳。
第三次了。
第一次是狐裘,第二次是糖葫芦,这次是命。
沈清让的承诺,总是来得猝不及防,又走得悄无声息。
沈清让将时岁带到自己暂住的厢房,又命人请了大夫。直到包扎完毕,汤药灌下,屋内重归寂静,时岁仍一言不发。
沈清让也不急,只是支着下巴看他,目光探究。
“我听说,”半晌,沈清让终于开口,“你是今年大虞武举的榜首?”
时岁睫毛微颤,却仍垂着眼:“沈小将军有话不妨直说。”
沈清让轻笑一声,指尖在桌沿轻叩。
“我回玉门关途中路过建州,偶然听闻此地守军统领是武举魁首,特地想来看看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忽然冷了几分,“谁知,竟撞见那样一幕。”
沈清让倾身向前:“跟我去玉门关吧。”
不等时岁回应,他又懒洋洋地靠回椅背,烛光映在他半边脸上,勾勒出锋利的轮廓,另一侧却隐在阴影里,让人看不清情绪。
“建功立业,忠君报国。”少年将军的嗓音带着蛊惑,“在那里,你的刀,才不会被埋没。”
时岁盯着烛火,沉默良久。
沈清让也不急,随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。茶水早已凉透,他却浑不在意,仰头一饮而尽。
时岁终于开口:“玉门关……那里不是正在打仗?”
沈清让的指尖有规律的在桌面上敲着:“正因如此,才更需要你这样的好刀。还是说,你宁愿留在这里,继续做一条任人宰割的丧家犬?”
时岁猛地抬头。
“为什么是我?”
叩击声戛然而止。沈清让唇角微扬,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:“你觉得呢?”
沉默再次蔓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