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 论天资,他一向不及二位兄长,他无论如何也赶超不上,他的兄长杀伐果断,所有长龙氏祖祖辈辈也皆是如此,可他却不一样,他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废物,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,他也是这么认为。 可偏偏有一个漂亮伶俐的小神女出现,捧着他的脸,直视着他的眼睛说着:“你才不是废物。神之所以为神,正是因为神有怜悯之心,神爱世人,爱天地,爱万物。” 她说着,笑着,在他面前蹦蹦跳跳地去采撷果子,去拾起满地的落花,捧到他的面前吹散。花瓣落下,修竹只能看见她的笑,那双弯弯的眼睛好看极了。 他一直都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,第一次看见了光。 现在想来,他与盛九渊是有些相像的。为寻她,也为寻自己的路,修竹告别父帝,告别玄地,开始前往一重,期盼过上自己争气的日子。 如今,他的光灭了。却又想到了一些忘记许久的事情。 伏燚押着他到了大殿,一脚将他踢倒在地。伏御帝坐在椅上,眯着眼看着下方狼狈至极的修竹。 他手抠着地,一步步向前爬,身后拖出血痕。 “你杀我娘亲,还给我种下一枷……” 伏御帝眼皮微动,摆手示意伏燚出去,冰冷的大殿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。 他冷若冰霜的声音自上传来:“看来你过了六重炼狱了,狼狈如此,辱了长龙氏名号。” 修竹伏在下方,恶狠狠抬头盯着他,双目血红:“长龙氏名号?重要吗?你又是因为什么大业,杀我娘亲。” 修竹晃晃悠悠起身,温柔抚向腰间竹笛,抬手端在眼前,拔出竹中短剑。 短剑寒光,一面倒映着修竹湿润的双眼,一面映着遥远的,伏御帝的面容。 方才来时,纵使伏燚如何拳打脚踢,他都没有出剑,眼下,寒芒闪过,他对着父帝抽剑,却不是为了打打杀杀而来。 “娘的宝儿哟,夜里清梦哟,夜鹰下了山,灾事要来咯。” “夜窗闭紧哟,饿狼伏窗下,宝儿快睡哟,娘会保护你。” 一阵咿咿呀呀的小调传入耳中,清丽婉转,曲子甚是好听,就是叫人听不懂在讲什么。 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,边唱着这样可怖的小曲,边满脸幸福地抱着自己的孩子。孩子吮着手指,眨巴着眼看着自己的娘亲:“娘,这是什么呀?” 她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,答:“等我们小竹子长大,自己就知道了。” 孩子的视线转向母亲腰间,那女人也顺着他目光看去,孩子眨巴着眼看着母亲腰间别着的竹笛。笛尖处有些磨损,分明是有些年头了,却还是被保护得光洁如新。 在那一隅光亮之中,他与娘亲生活在那里。 记忆里经常是娘亲温柔地抱着他哼着歌,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,常常有人来这方寸结界之中。每每来人时,娘亲都会警惕异常,见了来人便疯疯癫癫地吼叫着:“滚!”于是所有来过这里的人,侍卫与婢女们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,直言不讳地说她是疯女人。 她在这里生活的不好,不好极了。 她的孩子几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,没出过这一隅结界,时间久了,孩子长大,对她毫无来由的疯癫开始恐惧起来。 他看着娘亲发疯地砸了那些碗,手紧握着瓷片流了好多好多的血,张牙舞爪地对着来人挥舞着,伤害自己,也在伤害别人。 小竹子想着,是不是自己喝下那碗汤,娘亲就不会如此了呢? 再来送时,小竹子抢在娘亲发作前喝下,可娘亲却好似变了个人似的,疯狂地掐着他的脖子,抠着他的喉咙,叫他吐出来。 他吐不出来的,来人满意的走了。 娘亲飞快地后退着,叫喊着:“你不是我的孩子!你不是我的孩子!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!” 自那之后,他们能活动的地方大了许多,不再是这方寸结界里。这不是该开心的事吗?可为何娘亲成日郁郁寡欢,任由他怎样安慰也不为所动,看向他的眼神陌生至极。 再然后,便是见到那日。 大殿之上,伏御帝的长剑狠狠贯穿娘亲的胸口。 “是在这个位置对吧?父帝,你怎么还不抽出剑?” 修竹痴痴地笑着:“让我去与娘亲,与我爱的人团圆吧。留下你孤苦在这世上,悔恨地活下去。” 他又摇了摇头,“不对,你怎么可能悔……” 伏御帝眉头轻皱,召出长鞭,狠狠抽在他的身上。 无所谓了。修竹这样想着:皮开肉绽也不是第一次。 想到要与娘亲、与阿汀团聚,他竟痴痴地笑出来,边笑着,边流出眼泪来。 长鞭再次落下之时,面前一阵青光出现。 玄地始终黑暗,这光芒却显得温和至极,丝毫不刺眼突兀。 来人是个老者,头发花白,长胡子也花白,双眼一眯,赔上个笑脸:“哎呦,蛇皇大人,手下留情呀。” 伏御帝不满地看向 ', ' ')(' 他。 老者一捋胡子,自报家门:“老朽木屿栾华,本该是你们家事,老朽不该插手,可有人拜托了老朽,还望蛇皇大人给老朽一个薄面,将这孩子带走。” 栾华?伏御帝本想着,黑水玄地守卫向来森严,怎么会任由一个老头随意出现,可等来人报了身份,却理解了。 栾华圣尊,乃木屿至高至上尊者,神尊与天尊皆是位不及他。能称得上圣尊称号的,在天界屈指可数。 修竹没见过这老头,对他这番虚情假意的说辞更是不为动容:“死老头,老子我不认识你,哪来的滚哪去!今天我就是要死在这里,死在他的手下!” “哎呦呦,这死孩子。”栾华一笑,在他背上拍了一下,而后接着对伏御帝笑道:“孩子都有个叛逆的时候,蛇皇大人请您理解。毕竟,就算是您也有过叛逆的时候罢?” 话里带着话,笑里藏着刀。 修竹刚想说什么,却发觉自己张不开口,奋力扭着身子也无法动弹一下,想来是这死老头搞了什么鬼。 伏御帝收起长鞭:“既是圣尊开口,便由你处置了。” 栾华圣尊拱起手:“多谢蛇皇大人。”说罢,松了松浑身松散的老胳膊老腿,一把抡起修竹抗在肩上带走。 一方适时地从修竹胸口处飞出,停留片刻,而后飞去前方为栾华圣尊开路。 回去的路上,栾华圣尊解了禁言术,却依旧让他动弹不得。 他一手扛着他,一手捋着胡子叹气:“就算我不来呀,蛇皇也不会对你怎样,毕竟还是你的父帝呀。” 修竹不屑:“放屁!你根本就不了解他,就算是父帝,也会亲手杀了我,就像杀了自己的妻子一样。” 栾华圣尊笑着摇了摇头,看着前面照明的一方道:“他犹豫了,我才会出现。” “你谁啊你,多管闲事。” 正聊时,已到了木屿。 栾华圣尊将修竹丢在地上,揉着肩膀,喊一旁神君们:“给他收拾干净了,好生伺候着。” “你谁啊你,少管……”能动弹的修竹挣扎着,却在栾华圣尊丢来一个东西时,不再言语。 他静静地看着落在地上的木牌,小小的一个,却是那样的熟悉,那样的让人……忍不住落泪的冲动。 栾华圣尊道:“是有人曾拜托过我照顾好你,你若是一心寻死,我自然也不阻拦。反正帮也帮过一次咯……” 说罢,抻着懒腰走进木屿深处。 那正是曾经梨行先生给过阿汀的,修竹快步扑上去,紧紧握着令牌不撒手,眼前一次又一次的模糊。 面前小丫头掰着手指头数着,栾华圣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:“不行,只能一个,你让我保护太多人了。” 阿汀沉思了好久,下定决心道:“那就修竹吧,他家人不喜欢他,若我也不在了,很可怜的。” 圣尊抬眼:“你这小丫头真奇怪,常人来我这里许愿都是许愿自己的,你却尽是别人的。” 阿汀答:“因为神爱世人。”想到小蛇蛋,她便笑了。 “而神,也最爱他。” 那悬在空中的一方迟疑了一会,便跟着二人走了。而伏御帝似是下了好大决心,伸出手想触碰,可指尖却与那光亮擦肩而过,似是隔着千万重距离。 长龙氏,向来不会爱人。 那个女人本是大家闺秀,一生沉稳安静,同京城中所有名门家女子一样,自打未出生时,便同另一个未出生的名贵家指腹为婚。 她约莫十岁左右时,第一次见到了她名义上的相公,英俊潇洒、一表人才,京城的女子都讲,有这么个好相公,她真是有好福气。 京中盛行瓷器,她第一次见到所谓相公时,二人在高朋满堂、满座欢笑中脸上挂笑顺从着父母之意,她仅是看了他一眼便不愿再看。她觉得他们两个人就像两个漂亮的瓷器,摆放在人群之中,悲哀又可怜。 仅是一面,仅是一眼。此后,她再也没有见过相公,偶来也传入耳中一些相公的花闻,不过,也不重要了。 下次见面,便是她出嫁那日。 迎亲的队伍贯穿京城,由北至南,排场豪华至极,漫天红彩。大风起,风吹红彩漫天旋转。民间流传着,若是成亲当日起风,便是风神送祝礼,是可喜可贺,可遇不可求的事。 满城欣喜艳羡,她坐在轿子里,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。 权贵中的一枚棋子,一个从未出生便定好的命数。无所谓的一生。 心中莫名升起感叹。她隔着红盖头,费力向轿子窗外看去。过了今日,她便是出嫁的女子,从此往后,再也不能如从前般自由走动。不禁心中想:风神啊,若您真的存在,请让我最后看一眼这个自由的地方。 很久的以后,她常常在想,或许,她当时并不该许那个愿望。 轿子还在缓慢平稳行进着,许是风神听到了她心中愿望,送来一阵秋风,吹动了轿帘,吹动了她的盖头。 一片叫人眼晕的红色之 ', ' ')(' 中,那一方小窗外,途径一阁,阁上楼顶有一黑衣男子而立,双手执一竹笛。 风吹不过刹那之间,她看到那黑衣男子时,恰巧他的目光也撞来。 一双淡漠疏离的清冷眸子,黑如深潭。他立于楼阁顶上,周身散发着一股肃杀气氛,叫天上鸟儿都不敢接近。好似不在楼顶,而是在什么孤寂雪山间,独他一人。 这一路上,她脑海里再容不得其他。 送亲的丫鬟扶着她下了轿子,她却停在门口迟迟不动步子。 丫鬟焦急,小声问了句:“小姐?这……”丫鬟心里也懵住了,一贯事事有规矩的小姐,这是突然怎么了。 接下来发生的事,不仅丫鬟吓得大惊失色,送亲迎亲的队伍皆是手忙脚乱,边追着前面的红影边大喊:“新娘子跑了!” 她向着先前来的地方跑着,向着那方雪山似的孤寂跑去。不知为什么,她觉得,他一定在,她一定要见到他。若踏进了那门,她这辈子会有最大的遗憾。 一个深闺里养着的大户小姐,即便跑了,又怎能甩开众多迎亲送亲队追来的人。后方密密麻麻杂乱脚步声不断,呼喊声不断,她不敢回头看。 向前跑,只能向前跑,不能停下。 四下乱跑,不过几步便迷了路,走进了一处深巷,再无去路。 她背后抵着墙回头看,不知道哪来的勇气,拿起巷子角落的一把铁锹,心里想着,若他们追上来,她便在这里砸死自己。 ', ' ')